第三十九章 月圆踏雪轻送人(二)-《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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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梦影被他吼的身子一抖。他高叫道:“错!大错特错!若想在官场有所建树,死背这些圣人教化一点用都没有!只因官场所奉行的并非是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真理,而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谓规矩。这一便是要会撒谎,二要会察言观色,三要学会溜须拍马。这才是官运亨通的护身符,那些圣人之道不过是用来哄骗无知妇孺假道理,没有一位君主会真正用它治国。你明不明白!”
压抑许久的愤懑之情一旦爆便如洪水一般惊天骇人,顾梦影虽被他吓到了,但仍强辩道:“你如此说,太没道理,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常读圣人之言,尊儒家之道。”
林日昇摇头叹道:“你父亲和哥哥的所作所为并非向他们所说的那般光彩,你莫要太天真了。”
他这般直言不讳,终于惹恼了顾梦影,她坐了下来,冷言道:“我们顾家不光彩,你们林家就光彩了?既然你清清白白,干嘛还要进顾家的门?”
连她都如此说,林日昇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一甩袖子毫无留恋地转身出了大门。顾梦影憋着气,不肯挽留,待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墙之外,她才起身追到门口,扶着门沿,眼泪如雨般飘落。
天地之间白雪茫茫,天空黑沉既无星亦无月,热闹的鞭炮声已消散,空中还残留着烟火炸后刺鼻的味道,薄雾混合着烟雾,令前路更加混浊黯淡。
林日昇赌气离开了家,像一丝无家可归的幽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寒风瑟瑟,他望着街边民居中飘出的温馨的团聚烛光,感到寒意透彻心肺,他紧了紧衣襟,循着一个目标加快了脚步。
他顺着一条阴暗僻静的小巷,走到尽头的一处残破的院落。他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铁链扯动的声音在巷子中回响。他才注意到门环被一条粗重的铁链锁的牢牢的,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他失望地扯了几下铁锁,叹了口气,掉头离去,却觉北边院墙,被一个枯树砸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树干横在缺口上,成了一条天然的木桥,正好通到院里,他虽然没有如林月沅那般自小系统地学过武功,但常年云游问诊,他倒也特地学过基本的防身之术,爬上院墙跳上树冠倒还不算为难。他搓了搓手,跳了几下试了试高度,然后手脚并用,一跃便窜上了墙头,他蹲在树干上,裂出一个孩子般欢愉的笑容,颤颤巍巍地起身,双手端平,从树干上一路走到院中。
荒凉的院子墙角里堆满了枯枝败叶,荒废的鸡舍和废旧的鱼缸都显示出这里曾有的生活乐趣。好在院子里的房门没有锁,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屋内激起的扬尘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摸索到桌面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打火石,他点着烛台上一只挂满蜡泪的红烛,一条细小而温热的火焰像一团生命之光照亮他眼前的黑暗。
屋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屋脚墙壁上到处都悬挂着蛛网,他又从院子里找来了扫帚,清楚掉墙上的蛛网,简单地扫了扫屋内的灰尘,而后从院子里拾来一些枯树枝,在门口支起了一个火堆,他将椅子扳倒半合门板后面,躲着院内的寒风,靠近火堆坐着,坐了一会儿身上还是冷,他又进屋寻了寻,在卧室的衣柜里寻得了一条被子,桌上找到了一套粗陶茶具。他从院中的井里打了一壶水,吊在木头搭的架子上烧开,沏了壶热水用布裹着揣在怀里当暖炉,又将被子裹在身上坐着,这才不觉得冷,迷迷糊糊睡去。
恍惚中,他又梦见了那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化作了水潭将他淹没,他在水中挣扎,扑腾了一阵后,渐感吃力,麻木之感逐渐蔓延到了全身,他抽搐了几下,缓缓下沉,恐惧的感觉也慢慢化为平静,他知道他快死了。
水底的一丝亮光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深感诧异,随着他沉地越深,水下越来越亮,透过亮光,他看到一男一女隔着圆桌相对而坐,桌子上放着几碟精致小菜,素菜色看起来十分诱人,但仔细一看菜品,却都是些野菜,荤菜看起来也很可口,但仔细一看,全是一些动物内脏,或巴掌大的小鱼,以及放置了许久的咸鱼腊肉。男子一脸歉意,但女子却笑容甜美,吃的津津有味。
他心头生出几分羡慕之情。忽然有几个农夫带着一个伤者进来,伤者在收割时被镰刀割伤了右腿,鲜血横流,十分骇人,男子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前去诊治止血,女子并没有一丝害怕或抱怨,而是急忙地充当男子的助手,替伤者擦洗伤口。
两人忙得大汗淋漓,终于将伤者的血止住了。包扎好了伤口,伤者被抬下去修养。男子望着女子如蔷薇带露的脸颊,感激道:“辛苦了。”
女子仰头凝视着他,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天上星辰,笑语盈盈:“不会啊,能够跟你一起救人我很快乐。”
听到这句话,他心头一恸,终于明白他身处帝都,前途似锦,娇妻在侧,却每日痛苦难当,是因为无人理解的孤独与寂寞在日夜啃食他的灵魂,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喜悦,理解他的哀伤。纵使他如今已然成家立业,却依然难过悲哀,是因为他如今的人生之路并非他所想象所愿,他无一日不在勉强,无一日不在妥协。
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那个男子是多么幸福啊,相比之下他又是多么凄凉。
当他想继续沉浸在两人的温暖相知之中,视线和只觉却不断模糊,直到他的肩膀一沉,重新睁开了眼睛。
“林日昇?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子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猛地清醒,梦境的一切已全然忘记,但梦醒后的悲凉却萦绕不散。
他揉揉眼睛,看清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久违了的楚云汐。他咧开干涩嘴巴,难听地笑了一声道:“云汐?真巧,大约是老天爷瞧我可怜,让你路过来看看我吧。”
燃了一夜的火堆早已化为了灰烬,楚云汐从上面跨过去,扶起已经睡的浑身麻痹的林日昇站起来道:“我本是打算去青莼坟前上些贡品,因今日是年初一,恐他们嫌不吉利,就瞒着他们自己出来的。路过这里便想打扫打扫她以前住的屋子。只是你不在家过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昨天晚上竟是睡在这里?府上没派人寻你吗,梦影可知道?”
林日昇将怀中茶壶放在桌上,伸展了一下四肢,颓然道:“我跟她吵架了,冷的没地方去,就想起以前曾帮你们从这个荒废的院子里搬过东西,就到这里躲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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