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走吧-《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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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当。”

    “——就是葫芦。”

    “果然。你为什么画这么多葫芦?”虞子佩用手画着圆圈。

    “这是我的新画风,葫芦代表中国哲学思想,体现了中国那种形而上的,飘的东西,是一种八卦,八卦风格。葫芦蕴涵了很深的哲学意义,它的弧形两个象征连在一起,这种连法代表的哲学,我们应该学习这种连法儿……”

    虞子佩觉得很难告诉大家徐良江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凭她的复述,这些话好像有了点逻辑关系,但是她敢保证,他说的时候绝对没有。

    徐良江的阐述被一场行为艺术打断了。大家把一满脸粗糙、年龄不清的男人围在中间,他下身几乎赤裸,腰间拴了一跟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只小鸟,那可怜的小鸟肯定是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上下左右飞窜,带着那裹着屁股的破布来回乱抖。

    “题目是:”我的青春鸟一去无影踪‘。“阿希在念一份介绍,”不是在那儿呢吗?“

    “没看见有人在边上拿了把剪子准备嘛?”丰丰范提醒她。

    “噢,看见了。你说他是要剪线,还是剪布?剪线就无聊了,剪布那玩意儿还有点意思。”

    “走吧,会让我对男人丧失兴趣的。”虞子佩拉了拉阿希。

    虞子佩她们几个出门以后,徐良江还在后面喊:“再呆会儿吧,一会儿艺术家们要出去吃饭。”

    她们决定放弃和艺术家们一起吃饭的机会。

    “你说,你倒说说,你认识的画画的人多,是不是我有偏见?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落——‘我们应该学习这种连法儿’!老天爷,这是什么话?!他有一次给我写过一张便签,说他晚上要去看话剧,知道是哪两个字吗?‘化剧’,‘化学’的‘化’,‘剧’字倒是写对了。有一些字是可以写错的,比如说‘兴高采烈’的‘采’,但是有一些字是不可能写错的,除非他是个白痴!你说他是不是个白痴?或者我有偏见,我有文化歧视。画画的人都这样吗?他们因为不会用语言和文字表达,所以才画画的?”

    虞子佩在吃饭的桌子对面朝阿希挥舞着筷子。

    “是嘛?是嘛?他真的这么写的?”丰丰范大叫。

    “肯定不能这么说,画家中有学识善表达的人大有人在,多了,比如惠斯勒,你爱的王尔德还抄袭他呢。”

    “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爱他了,他的俏皮话太多,真正谈得上观点的东西太少。不说他。”

    “当然像徐良江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一种说法——最无学识,最没文化的人是最有天赋的艺术家……”

    “比如卢梭。”丰丰范说。

    “比如卢梭。”

    “可是你说他是卢梭吗?他是真的有才能只是表达不出来,还是根本就是个白痴?”虞子佩说。

    “这个有待时间的考验。”

    “我看他多半是个白痴。”丰丰范肯定地说。

    “我小时候天天见的都是画画的人,后来我父母叫我学画,我死活不肯,因为很多人都像徐良江这样,我看不上,我喜欢用语言表达。不过后来我的确遇到过几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他们什么也说不清。”

    “你认识区实甫嘛?他就是这样的人!”

    “好吧,那我们再看看吧。”虞子佩表示同意,但仍坚持说,“幸好我没学画画,每天和说蠢话的人在一起我会发疯的。”

    “跟美术相比,你肯定更有语言才能。”

    虞子佩打出租车送阿希回家的时候,她说。

    “你敢说?”

    “你自己不知道?”

    “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步能算‘才能’。我的金星怎么样?”

    “这得绘制星宫图,把你的九颗星星都放上去看它们的相位。”

    “这么复杂?什么时候你有空,等你头不疼的时候,我想知道!”

    “行。”

    ——有阿希这样的朋友能解决多少人生的难题啊!

    “要相信你的直觉,你有直觉能力。”阿希下车的时候说。

    如果虞子佩真有阿希所说的直觉能力,她得说秦无忌给她的这个故事是个狗屎,一个中学生爱上了他的女老师,假模假式的性觉醒,矫揉造作,莫名其妙。还得避免过激的行为,避免实质性的接触,偷看女老师换衣服是肯定不行了,寄匿名情书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审查。

    她把剧本大纲给秦无忌的时候,他沉吟着,虞子佩就把这些话跟他说了,当然没提“狗屎”。

    “香港人,他们出钱拍这个电影。”他言简意赅,“编剧嘛,是个职业,你要不要写它?”

    “要。”

    虞子佩回答的这么干脆把他逗乐了:“我们当然可以弄自己喜欢的东西,女孩挽救作家呀什么的……”他讽刺虞子佩,“不过你还年轻,锻炼锻炼,挣点钱也不是坏事。”

    “多谢指点。”

    “不过要用心写。”他挥了挥手里的大纲。

    “我回去重写。把港式段落删掉,写一个青涩的初恋故事如何?”

    “好,我看这个你在行。”

    虞子佩忍住了不跟他斗嘴,很正经地说:“下星期给你。”

    “跟我出去吃饭吗?我要去见两个人。”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轻描淡写地说。

    虞子佩脑袋里的警铃颤动起来,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灯,并且给了他两秒钟的犹豫,回答说:“不了,我回家。”

    “聪明,其实我也懒得见他们,可是不行。”

    他拿出一副对待同龄人的态度把虞子佩送到门口,伸手帮我开门。

    “下星期见。”

    ——要相信直觉,虞子佩的直觉告诉她,得和秦无忌保持距离。

    秦无忌有个有名的父亲,算个“名二代”,但是他有个坏名声,喜欢女人是许多艺术家的坏名声。这个坏名声证明他们是性情中人,证明他们情感炽烈,热爱美好的事物并且真挚忘我。虞子佩相信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这个名声并不反感,像莫仁这样的作家还努力保持这个坏名声呢。

    不是道德禁忌,别跟一个喜欢拜伦的人提什么道德禁忌,对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们有自己的准则。虞子佩的问题是她已经说过我要远离风月情事,也就该远离那些情种,特别是那些还满不错的情种。

    一个半月以后,虞子佩如期完成剧本,起名叫「曼谷的天空」,曼谷既是地名,也是那个爱上女老师的中学生。剧本交给秦无忌的时候,他很高兴,说很少有编剧提前完稿。除了这个,他没提什么意见,说等香港人看了再说。

    写作是一件内耗的工作,让人身心疲惫,而放松身心的办法有人是喝酒作乐,而虞子佩是散步。她每天散步,在散步不起作用的时候就。她认为身体放松的时候大脑才能很好地运转,当然,有个限制——的时候只能用身体,不能用心,写剧本需要冷静。

    那阵子,她和一个叫安农的男孩有过一段交往。

    安农沉默寡言,有种处乱不惊的冷静,是虞子佩偏好的类型。这种人她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拣出来。在一个酒吧不知为什么的莫名聚会里他们没说上两句话,但还是在离开前互相留了电话。两个星期以后虞子佩打电话给他,他们一起出去吃了饭,饭后去了一家桌球厅,他手把手教了虞子佩两个小时的桌球。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论长短,都会形成一种特定的方式,就像是计算机的默认值,一启动就是这个模式,大家都省事。她和安农的默认值是——不谈论感情,不介入对方生活,由她打电话定约会,不一起过夜。

    这种默认值使她在决定不和男人来往的时候,没有把安农算在其中。

    剧本快写完的时候有一次虞子佩打电话给安农约他见面,他犹豫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他如约来到虞子佩的小屋,迟到了四十分钟。他没解释,虞子佩也没问,他们像往常一样。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她打开台灯,知道自己又可以安静地写上一阵子,心满意足地靠在床边看他穿衣服。

    他背对着虞子佩,忽然说:“刚才迟到了,下午我在做婚前检查。”

    “你说什么?”虞子佩的脑袋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被他这句话拉了回来。

    “我明天结婚。”

    就算虞子佩一贯见多识广,镇静如常,也还是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虞子佩,表情依然平淡,但虞子佩看得出他对他的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

    虞子佩知道她该说点什么:“你们看了那个他们说很恶心的成人教育片吗?下午?”

    “没看,要不然还得晚。正好有一拨人看完出来,我们就假装已经看过了,盖了个章。”

    “好运气。”虞子佩把衣服扣好,“那么,明天你是去登记?”

    “上午登记,晚上请客。”

    “那你有很多事要办吧,准备衣服,还得作头发?”虞子佩说着,发觉说的都是关于结婚最蠢的想法,只得作罢。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得干点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开始吻虞子佩,深情的样子,久久不肯放开,让虞子佩感到吃惊和害怕。虞子佩想他这样是有意的,他故意这样做,所以虞子佩其实用不着说什么,为耽误他而道歉就更可笑了。

    “打电话给我,什么也不会改变。”临走的时候他说。

    那天晚上,虞子佩只写了几行字就停了手,因为不对头。她一直在想安农的事,想知道他到底出于何种理由要丢下他的新娘跑到自己这儿来。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不愿意拒绝自己?他的婚姻是非他所愿的?虞子佩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不是出于爱,他们之间的一切与爱差着大圣的一个筋斗云呢。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为了向他自己证明他是不可改变的,为自己的生活制造一点戏剧性;要不他就是天性冷漠,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神圣,值得倾注心血的东西。那就可怕了,虞子佩喜欢冷静的人,但极端讨厌冷漠的人。

    “什么也不会改变,还是改变了,他不是我要的人,我要的是冷静面孔下燃烧的炽热灵魂。当然,是我太苛刻了,我并不了解他,他只是一个伙伴,应该说还是个不错的伙伴呢。算了吧,这个精挑细选的男友一样让我分神,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关心我的剧本呢。”虞子佩想着,但是多少有点心神不宁。

    她伸手想拨掉电话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阿希,她有个好消息报告虞子佩,是关于她的金星的。

    “你的金星与土星呈60度角,在星宫图里,这个分相最以表示艺术方面的卓越技巧,土星为金星唯美的审美观带来更坚毅固执的诠释,而你星座的主星就是土星,所以它们十分和谐,并无冲突……”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剧本肯定没问题!”虞子佩马上把安农忘到脑后去了。

    星期三下午,虞子佩在秦无忌的办公室见到了刚下飞机的香港监制。他和秦无忌年纪相仿,保养得红光满面,一副商人派头,据说是香港最有钱的导演之一。

    “剧本还不错,基本上可以说很好。”

    看,虞子佩心想,自己早就知道,别忘了金星和土星的交角。

    “只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改,比如说曼谷的父母离婚这条线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曼谷的女同桌倒很有意思,可以多点笔墨,再浪漫一点,我这儿刚好有个很好的人选可以演。这些我们可以再细谈谈。”

    好说,小菜一碟。

    “这次真是多谢虞先生了!”因为要考虑普通话发音,香港人说话显得慢条丝理,“你们叫‘虞老师’?”

    “人家写有我什么事儿。”

    “多亏秦老师的指导。”虞子佩认真地表示。

    “是。”香港人点头。

    “拿我开心?”

    对面的秦无忌居然红了脸,虞子佩觉得自己可真有点喜欢他了。

    晚上香港人在他下榻的国富饭店请客,秦无忌悠闲自得地靠在高背椅子里,还是那件皱皱巴巴,洗掉了色的外套,和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虞子佩不说话,只是吃,吃掉了一份北极贝,一份多春鱼,一份天妇罗,还要了一碗乌冬面。在这家店里,这些东西贵得出奇,虞子佩基本上是照着吃大户的心理吃的。

    秦无忌的特色是心情好的时候对人亲切无比,体贴入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冷嘲热讽爱搭不理。那天赶上秦无忌心情特别好,把那香港人糊弄得马上就想和他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一顿饭才算告终。

    “我送你回去。”

    饭后虞子佩跟着他走到停车场,没推辞就坐进了车里,他发动他那辆半旧的长城越野上了三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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