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溃-《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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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脾气多好啊,总比我柔和吧。”

    “我们俩的星空图刚好相反,你是那种看起来很强的人……”

    “我?看起来很强?”——如此的小身板和温顺的脸?

    “我说的是精神气质,只要不是太迟钝都能感觉到。”

    “是,我是很强。”虞子佩觉得自己该认了。

    “但这还是一个错觉。你的太阳在水瓶,但月亮在双鱼,海王星还在第一宫。双鱼是十二星座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弱,最消极的一个。”

    “什么意思?”

    “小事聪明,大事糊涂。”

    “有这事儿?”

    虞子佩不太想承认,阿希以毋庸置疑的表情挥了挥手,在这方面她极其主观,极端自信。

    “我刚好相反,我对外界的具体事物完全没有控制能力,但是心意坚定。在关键问题上你能屈从于情感,或者别人的意志,我永远不行,我比你难缠多了!”

    “大事清楚,小事糊涂?”

    “不是糊涂,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咱俩谁更倒霉?”

    “我。”

    “都觉得自己最倒霉。”

    “当然不是,想想,只要你知道了该做什么,你总有办法做到。但我永远都知道该做什么,但永远都做不到,你说谁倒霉?”

    “你。”

    “就是!不结婚并不是替对方考虑,是为我自己考虑。”

    “你没有不安吗?有时候,希望有人在你旁边?”

    “两个人的时候我更加不安。”

    虞子佩觉得自己的问题不是阿希的问题。

    “他是个双鱼座,双子座最受不了双鱼座的自以为是,目光短浅,还有不顾事实的狡辩。”

    “说得好!不顾事实的狡辩!”虞子佩想起莫仁,拍案叫绝。

    “所以,我肯定不行的。”阿希下了结论。

    “你再想想。想想他的好处。”

    “好处,并不能改变本质的差异。”

    阿希终于没有结婚,虞子佩觉得凭着自己对绘画界的粗浅知识,她不说,自己根本无法猜到那个双鱼画家是谁。

    “这算是对抗命运吗?”过后虞子佩问她。

    “命运只是给了你这个机会,要不要它,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虞子佩和秦无忌坐在滨河路边的一处酒吧里,他们总是选择一些格调比较差,文化人不怎么爱去的地方见面,这种酒吧通常只有速溶咖啡,柠檬茶里的柠檬是皱皱巴巴的一小片,热巧克力的味道也很古怪,但是没办法。

    虞子佩一本正经地拿着张传真,在给他讲香港人关于《曼谷的天空》拍摄前的最后修改意见。他靠在对面的扶手椅里,悠闲地把腿翘得老高。

    “真怪,你看起来总是很安静,是因为你喜欢穿的这些衣服吗?”他忽然说。

    虞子佩瞥了他一眼,继续念传真。

    “知道嘛,你有好多小孩子的神态,看起来很小,也就十六岁,顶多十七。”他继续在对面打量。

    “你是作为监制这么说的,还是作为男友?”

    “作为男友。”他笑。

    “还要不要听?”

    “你总是这么小,老了怎么办?又老又小,样子太吓人了。”

    “放心吧,到那时候不让你看到就是。”

    “肯定看不到,等你老了,我已经死了。”

    “喂!”

    “好吧,你接着说。”

    他总是叫虞子佩“孩子”,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叫她“孩子”,他说他对虞子佩有种偏爱,偏爱什么?他偏爱那些有着少女面庞的姑娘,清秀,安静,灵巧,永远不会成熟,不会长大,不会浓装艳抹,不会为人妻,为人母的少女。虞子佩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殊,她只是众多的,他喜欢过的有着少女面庞的女人中的一个。这个她早就知道。

    她拿不准他会怎么想,喜欢还是不喜欢?在他们第一次爱爱的时候,他不能置信地抚开虞子佩脸上的头发看着她——“还是你吗?”

    后来,秦无忌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虞子佩承认,他之所有不肯和她上床,还有一个不便言说的顾虑。

    “我已经老了,我怕我不能满足你,你会不再喜欢我。”

    他肯承认这个让虞子佩惊讶,这说明他不是那种认为男性权威不容侵犯的男人,足以使人理解他为什么吸引女人的爱情。他不是一个机器,崭新的,马力强劲的机器,一个人能不能满足你,要看他引起了你多么大的欲望,秦无忌从未满足过她,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深刻的感情从来与满足无关,满足只能贬低情感,使情感堕入舒适,惬意和自我庆幸的泥潭。爱一个不爱你的人,一个登徒子,一个同性恋,那些无力满足你的人,这样你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爱情的重创,没有虚荣心的愉悦,安全感的满足,甚至没有身体的舒适,只有爱情,令人身心疼痛的爱情。

    ――窒息你的自尊,抛弃通用的爱情准则,忘掉幸福的标准模式,剥掉这一层层使感官迟钝的世俗的老茧,赤裸裸的,脆弱柔软的,只剩下爱情了,要多疼有多疼,美丽得不可方物,改变天空的颜色,物体的形状,让每一次呼吸都带有质感,生命从此变得不同……

    秦无忌一定以为虞子佩是个热爱床第之欢的女人,就象她那张安静的少女面庞造成的错觉一样,这是另一个错觉。那些冲动,颤抖,尖叫,撕咬,都不过是表征,她渴望、追逐的是另一种东西,它有个名字叫做“激情”。它是一切情感中最无影无形,难以把持,无从寻觅的,肉体的欲望与它相比平庸无聊。她无法描述自己在他怀抱中感受到的激情,那哪怕最轻微的触摸带来的战栗,让她哭泣,她感动到哭泣。它来了,又走了。是同样的手臂,同样的身体,同样的嘴唇,激情藏在哪一处隐秘的角落,又被什么样的声音、抚摸、听觉或触觉所开启?永远无从知晓。

    她想自己最终也没能使他明白这个。

    沉默不语。

    虞子佩和秦无忌在奥林匹克饭店大堂的咖啡厅面对面坐了两个小时,最后是虞子佩要求离开的,因为这么沉默不语地对着他,虞子佩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她表现得像个傻瓜,却对自己毫无办法,她一声不出地坐在他面前,浑身因为充满着渴望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这张弓除了微笑一无用处。她体会到了那种羞怯少女痛恨自己的感觉,她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却不能开口,她找不到恰当的方式和恰当的语言能表达对他的感受。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受,越是难受就越说不出,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虞子佩搂住他几乎要哭了,再有这样的一分钟,她的眼泪就真要落下来了。她这是怎么了?!

    虞子佩晚上和双头,篓子,老大,老大的女友小春,莫仁,莫仁的新女友(他老换,记不住名字),阿碎和阿碎的老婆一起吃饭,然后去了紫米轩喝茶,然后篓子说喝茶没意思,越喝越清醒,大家就移位去了旁边的酒吧。

    双头在美术研究院当差,每天跟这班闲人耗到半夜,第二天一早还去上班。他像那种老式的中国江南文人,热衷诗词歌赋、醇酒妇人。诗是真看,酒是真喝,妇人只是用来谈。大家都给他介绍过姑娘,莫仁带给他的就更多,只看见他跟姑娘谈心,以后就再没别的下文。

    他们喊他双头,虞子佩一直以为是说他上下两个头。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姓宁,大名宁安,大家看他名字里两个宝盖头,就开始叫他双头。和所有受害者一样,他一开始极度抗拒,后来无奈接受,到现在则是越来越喜欢。反而原来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他说自己本来很想专门去研究秦无忌的父亲秦方权的,但是因为他离现在较近,还不够“古”,在美术史上价值不大,只能放弃了。

    双头的眉毛很有特色,淡淡的,远看几乎看不出来。但是眼睛却很大。古人说的“浓眉大眼”,看来也不一定就是定论。他的眼睛长的很有神,有时候只是普通注视,就能让很多姑娘会错意,以为是在跟自己放电,所以有好有坏,好坏各半。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就不信哥们找不来!”

    莫仁很是不服,当时凌晨一点,他们正在西街的天城豆浆吃茶花饼。

    “别回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双头的眼睛忽然直了,“就在你们身后,过一会儿再看,有两个姑娘!”

    “你的梦中情人?”虞子佩闻到一阵香风,直着脖子问。

    “差不多,差不多。”

    “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莫仁想回头。

    “别回头!一会儿再回头,别让她们发现!”

    “发现又怎么了?姑娘巴不得被人看呢!”

    “是嘛?那好吧。”

    等虞子佩和莫仁回头一看,几乎背过气去。——那是两个酒吧刚下夜班,或者没找着活儿准备回家的姑娘!长得那个俗,穿得那个傻,脸像没洗干净似的,风尘扑面。

    虞子佩和莫仁互望一眼,看看双头,这个白净书生有点紧张,不像是拿他们开心,他们恍然大悟。

    “我说你怎么老找不着中意的!他身边都是女学生,白领,知识妇女,哪有这种人啊?咱们也不认识啊!”虞子佩说。

    “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过去给你问价。”

    莫仁站起来就向那两个女的走去,而双头则飞快窜出门去,当街上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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