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当断-《画中的薛定谔》


    第(3/3)页

    “哪有这么说人家儿子的。”

    “你不知道,前两年她回来我们同学聚会,也带他去了,他才几岁,四岁!吃完饭大家提议每人说几句话,祝生活好,工作好啊什么的,他也说了,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祝你们大便好!’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笑,笑起来也尴尬,他懂得解构!你能相信吗?”

    欣华说:“他只是随便一说。”

    阿希不依不饶:“这说明问题。这就是咱们下一辈的孩子,什么都不相信,多可怕!”

    “你带他去法国吗?”

    “对,可能要半年以后。”

    “跟你一点不像。”阿西最后总结。

    “有这么种说法,母亲怀孕的时候下意识会决定孩子的个性,蓝欣华可能内心里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修正,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跟自己一样。”

    “起码他从小就能自己照顾自己。”

    “当然,何止是照顾自己,他必能成大事。”阿希的同意里还带着不满。

    虞子佩可以把欣华后来的故事先告诉大家。

    半年以后她把儿子带到了法国和老西蒙一起生活,据说老的和小的相处得不错,常常一起踢球。但后来欣华自己和老的处不来了,说从没见过这么软弱的男人,每天在浴盆里泡两个小时,脸上长个包都要唉声叹气好几天,那沉重的债务更是泰山压顶无法负担,欣华都想出去写书法挣钱,老西蒙觉得丢人。遇到问题的时候,浪漫和优雅都帮不上忙,按欣华后来的说法,老西蒙其实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在法国呆了四年之后,欣华转而对法国男人深厌痛绝,说他们平庸而且软弱,没有男子气概,缺乏激情。她甚至认为任何一个在法国的外国人都比法国男人强,她不顾一切地和老西蒙离了婚。

    法国这个梦想的浪漫之地令她失望之后,欣华问大家哪里还可能有好男人。她认为一个赤道国家的部落酋长可能更适合她,阿希建议她去南美试试。欣华暂时还没有去南美,但虞子佩知道她不会停下她的脚步。她生下来就对舒适的生活和成功的人生不感兴趣,也毫不羡慕。欣华其实是她的一个理想,她渴望听到她的传奇,希望她的传奇有个奇迹一般的结局,就算这奇迹只是世界随机变化中的偶然。

    但那天,欣华还沉醉在和老西蒙的爱情中,给她们看他们在花园里相亲相爱的照片,以及老西蒙写给她的画满红心和丘比特的情书。

    虞子佩忍了忍,还是决定问她:“他,多大年纪?”

    “五十九,马上就六十了。”

    “这么大年纪,在床上还行吗?”

    欣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种人嘛。”阿希说。

    “比好多中国小伙子还强呢!”

    虞子佩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本人不喜欢外国人,不过蓝欣华的确是这么说的。

    在她们讨论这么严肃问题的时候,虞子佩的手机响了,让她更不耐烦的是电话里嘈杂一片,那人只是“喂,喂”两声,却不说他是谁。

    “请问哪一位?”

    “是我。”

    “谁?”

    “真听不出了?”

    “哪一位?”虞子佩最烦打电话的人不报姓名,凭什么该记住你?你哪来的这种自信?反正她没这自信,无论给谁打电话都先报名姓,只除了一个人——她爸。

    “我姓秦!”

    “姓秦的多了。”

    虞子佩都不敢相信,但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在她说这话的一瞬间她知道了他是谁——秦无忌。

    “噢,你好!”

    她向阿希和欣华打了个手势,出了他们家的单元门,站在楼道里。

    他在电话里笑:“忘的真快。”

    “我在朋友家聊天,信号不太好……”算了,何必解释呢,“有事吗?”

    “没事儿,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就这么简单?在半年杳无音信以后。

    “噢。”

    “你好吗?

    “挺好。”每次他问虞子佩好吗,她都是这么回答的,她还能怎么回答,说她不好,她要发疯了,她没有他活不下去?

    虞子佩沉默着,他打来的电话,她不替他解除这种冷场。

    楼道里有人走过,握着电话,握得手心出了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走出楼门,外面是条热闹的小街,人声喧闹,不知该走向哪里。

    “就是想给你打,就打了,我想我该跟你说,你肯定会想,什么人啊,好成那个样子,突然就没影了。你方便说话吗?”

    “我出来了。”

    “我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我只能让和我有相同承受能力的人来承担,不能让比较弱的一方遭受打击。”

    别恭维我,我没有这个能力,这不是让我受苦的理由。

    “对她我更多的是关爱,那么一个家庭,从小父母就离了婚……”

    他选择了不用再解释的时候来解释。

    “我想你。”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不信也没关系。”

    虞子佩不是不信,只是他说得太轻易!这句“想你”在她嘴边打了千万次的转转,最后还只能咽回肚子里,它现在还在那儿疼着,腐蚀着她的肠子,腐蚀着她的胃,它是一块永远也消化不了的砖,见塄见角地硌在那儿,动不动都疼。“想你”,是如此简单就能吐出来的字吗?什么算“想你”,一次偶然的夜不能寐,还是无休无止没日没夜的无望;一瞬间的怀念和永远的不能自拔,只是“想你”和“很想你”的差别,不说也罢。

    “我总是想起那天,你站在早晨的阳光里,那么小,还有后来的你,那么安静的一张脸,内心怎么会那么动荡不安,你穿过的每一件衣服,调皮样子,所有的,从头到尾地想……”

    为什么这么说,他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不能要求别人和他同步地收放自如,他如何能知道我不会再受一次打击?

    “其实不见你,只是想你,也很好。”

    “好,那就这样,我怎么好破坏你的乐趣呢。”虞子佩尽量说得像句玩笑。

    挂了电话才发现,她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同样的街道,同样的楼房,同样的人,她甚至找不到回蓝欣华家的路。感谢老天,她没在电话里露出一丝凄苦和眷恋,如果她这么干了,她会瞧不起自己。替自己保留一点骄傲吧,痴情的人们!就算她马上就后悔,就算她想你的时候无数次地后悔,就算有一天她悔到恨死自己,她还是只能这么说,她就是这种人!

    他们说水瓶座有着别扭的个性,即使对心爱的人也很难袒露自己。“别扭”,用的是这个词。

    虞子佩心说我真讨厌自己!

    秦无忌说:“你有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你便觉的你会和他(她)发生某种联系?我总是在第一面时就认定的。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我还向人问起过,那个人哪去了?”

    是,虞子佩承认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好吧,看见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会相爱,然后分手,她以为自己会忘记他。

    “这个男主角应该是秦无忌那样的人。”白如烟说。

    白如烟是电影的制片人,三十六七岁,丰韵犹存,清秀俏丽,笑起来有着小女孩的神态。虞子佩暗自想:这是秦无忌喜欢的类型。白如烟很早认识秦无忌,对他印象不坏。

    “秦无忌,是哪样的人?”虞子佩问,不是明知故问,的确不知她的所指。

    “就是那种很男人的人。”

    她认为她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虞子佩依然一头雾水。

    “很男人”——这是一个她从来不用,也不明白它所指的词。

    什么叫作“很男人”?相对应的便是什么叫作“很女人”?她唯一知道的是她长了一副“很女人”的模样。性情呢?女人应该外柔内刚,而阿希说她“外刚内柔”。她最不能忍受的女人品质是“示弱”,而真正的女人懂得如何以柔克刚。她不懂谦恭,一味任性,她争强好胜,固执己见,她没有一副“很女人”的好性情,她也就不懂什么叫作“很男人”。外表冷峻,内心温暖?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这是秦无忌的样子?她明明知道他心细如丝,顾虑重重,兴之所致,有头没尾,与其说他很男人,虞子佩倒宁愿说他很孩子气。

    他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虞子佩简直被“很男人”这个词弄糊涂了。

    最终她知道这个“很男人”的所指是在好久以后——秦无忌的爱是“很男人”的,那是一种宽厚的情感,带着欣赏、宽容、体恤和爱护,完全的善意,没有占有欲,也没有现实的利弊考虑,让你在他的目光里慢慢开放。这是让女人变得幸福而美丽的爱情。但是这是审美的情感,会向一切他认为美好的人开放。这种爱情总是停留在赏心悦目的一刻,要贯彻到底则需要更大的力量和激情,那是秦无忌所不具备的。更强大、持久的情感也许必须携沙裹石,带着占有欲,疯狂,残酷,嫉妒,强制?

    虞子佩被“很男人”的爱所吸引说明了一件事——她挺着脖子支持了那么多年,最终希冀的竟然也不过是被宠爱,被恰如其分地宠爱。

    这个发现可真让她瞧不起自己!

    那个年轻女孩满脸泪痕,酒吧昏暗的灯光让她看起来又是凄楚又是癫狂,她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小时,她在向一个朋友诉说,虞子佩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见,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我每天都在想我不活了,我就守在他门口,他一开车出来,我就撞过去,一头撞死在他车上!”

    身上发冷,毛骨悚然。

    这就是爱情,比恨还强烈的恨!在血污中爱和恨合而为一。她要让她爱的人一辈子痛苦,一辈子生活在满车鲜血的阴影下。如果这是爱情,这是什么样的爱情?她真的这么干了,这么死了,有人会说:这是个痴情的女子。什么样的痴情?

    虞子佩做不到,连起身给他打个电话她都做不到。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