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平常路反复走-《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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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那年元旦她们都排了节目,到本部去演出。九遐排的是健美操。如烟大合唱结束后就回来了,其他人都留在本部看演出。正好也是停电,如烟点了一支蜡烛看书。这时有人敲门,门一开是伍嘉铭。如烟脱口而出:“九遐不在,她还没有回来。”这么说绝对不是有预谋的。如果当时她能想一想的话,就绝对不会这么说了。她这么说了后让伍嘉铭有点难堪,但他反应也快。他说:“哦,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如烟说:“九遐的节目是压轴的,在最后,她得节目完了才能回来吧?”

    伍嘉铭说:“那我能不能进来坐啊?”如烟说:“那当然啦!”这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如烟把伍嘉铭让进宿舍。他坐在那儿,挺沉默寡言的。如烟装着找书,翻箱倒柜,但心里很难过。终于,楼梯上有了响动,大队人马回来了。九遐、恩萍、小覃她们几乎同时进门,见伍嘉铭在都非常高兴。她们刚从外面疯完了回来,余兴未平,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时伍嘉铭拿出他送她们的新年礼物,八个小木偶,她们一人一个。

    她们兴奋得要命。如烟跟她们一起笑,但心里觉得非常无聊。这是干吗呀?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呀?觉得没滋没味儿的。她几乎掩饰不住,都快露出来了。收拾了几本书,她说自己得去教室看书。她们拉着不放她走,她只好又待下来。过了一会儿,趁他们不备她溜出去了,自己跑到教室里,看书。其实哪儿能看下去呢?一个字都不能。因为过节,教室里也没有别人,又停电,她自己带了蜡烛。她觉得特别地孤独。

    他们在宿舍楼上闹腾,声音一直传过这边来。

    后来小覃下楼来找她,大概也看出一点什么来了,她说:“你怎么啦?他们说让你别看书,让你上去玩儿。”如烟说:“不行。”如烟说:“我得看书。”小覃看如烟有点异样,她不敢再说什么了。当时如烟就在那儿想:怎么办?怎么办?她写了一张字条,“伍嘉铭:你下来一下,我有话要说。如烟。”交给小覃,让她拿上去给伍嘉铭。如烟豁出去了,心想:不管怎么样今天得问个明白。

    小覃不敢,说她见了伍嘉铭怕,不敢把条子交给他。如烟就求她,如烟说:“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一次忙。”小覃看我那副样子觉得事情挺严重的,就答应了。

    如烟就在教室里等。等啊等啊,等了好半天都不见伍嘉铭来。后来有人过来了,她一看,只有小覃一个人。如烟问说:“伍嘉铭呢?”小覃说没把条子交给伍嘉铭,说她实在不敢。当时如烟气得要命,觉得她真是窝囊。这事儿还得自己解决。她对小覃说:“那你上去吧,我没事儿,我就在这儿看书。快考试了,我功课落得太多。”小覃不肯,但如烟推走了她。小覃就上去了,大概告诉他们说如烟没事儿了。

    白如烟就想:下面怎么办?她合上书夹着就出了教室。她想:今天一定得闹点事儿,一定得闹点事儿。在学校里自己一直是个好孩子,什么事儿都没闹过。当时她下定了决心,今天得闹点事儿。会有什么后果呢?也在想。肯定是会有后果的,无非是两个。一个是自己得到了伍嘉铭,他被证实是倾向自己的。如果这样那真是不敢想,能说这个结果不好吗?要不他喜欢的是九遐,而自己喜欢他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那么,她觉得也行,能受得了。反正今天得让他在自己和九遐之间做出选择。

    如烟又想:怎么个闹法?总不能把学校的房子点起来吧?她在学校的院子里转悠,后来就转到了小卖部那儿。小卖部还开着,她想买酒,此时我身上还剩三十多铢。

    店主说:“什么酒!”如烟说:“买白酒。”把钱都掏给了他。白酒就在桌子上,就那么一瓶,店主让我自己进来拿。如烟把酒抓在手里,如获至宝,心想:它是我今天干事儿的保证,我的依靠,它是我所需要的能量。

    如烟把酒瓶带出来了。然后就往她们宿舍楼的方向走,走到楼下她把酒瓶盖打开。

    这是一瓶很普通的白酒,甚至可以说是劣质白酒,没啥包装,上面的商标都积了灰。学校女生多,谁会买白酒喝啊。因为包装简单,所以很容易就打开了,用牙一咬,“噗”地一声,轻微的响动。

    自从打定主意要干一件事儿到具体选择喝酒,然后去买酒、打开酒瓶盖白如烟都没有犹豫,没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还是别干吧。”她只是在想干了以后会怎么样?但她干与不干不是根据它来决定的。一边她在干一件事情,一边,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干完这件事情以后的结果。她衔着瓶子一仰头就把酒喝下去了。本来她想把酒瓶叭地一下砸碎,结果也没有砸碎,它滚到一边去了。喝酒以前她把一切都想好了,然后,她才喝的这瓶酒。

    如烟当时想无论我醉到什么地步,我说话得有一个限度。如烟能说到一个什么样的限度自己也想好了。她想她得对九遐说:“你要对他好一点,你要对他好一点。”就是这么一句话。其它的话就不必说了。喝一瓶酒也就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后来她就站不住了,人要往后面坐下去。印象中身后有几个小水坑,她生怕坐下去把裤子弄脏了,但没办法,有一股力量拉着她必须往那儿去。但得尽量避开一点,她这么想过。另一方面,得让他们知道啊?不能说她就躺在这儿睡过去啊?她就喊他们,让他们赶紧下来,她说她不行了。如烟喊了一声,后来她们说其实她们已经听见了,听见她在下面喊,说她的声音都变了。她们人就出来找她了。

    但如烟在下面根本不知道,她喊了一声,觉得自己没把声音发出去,声音太小,他们肯定没听见。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那段时间特别短,如烟喝酒以后时间就不对了。然后她就又喊了一声,自己觉得整个儿没喊出来,声音被问住了。

    实际上那会儿她们已经下来找,在楼前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她们的宿舍楼前面砌了一些花坛,很不规则,她倒下去的地方正好在两个花坛之间。她们找了半天没找到她,就发了疯一样地跑到男生那边喊人,这下事情就闹大了。志伟他们都被叫起来,拿着棍子到校外去找。等他们一圈找回来,在楼前面再仔细找的时候才找到她。

    白如烟躺在那儿,醉得一塌糊涂。

    虽说如此,她一直有某种程度的清醒意识。她知道他们在找她,大呼小叫的,但就是不过来。她和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东西,就像阴间和人间一样,他们就是不知道她在这儿,就是过不来。而她明明在那儿,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一阵她的心里的确很着急。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她还能说话。她记得她告诫自己:我要保持清醒的意识,我得把那句话说出来,否则这瓶酒就白喝了。他们过来拉她,她想她是说过那句话了。她说:“你要对他好一点。”说完以后如烟觉得这件事儿已经做完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可以让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了。然后她就没有知觉了,就睡过去了。

    其实她的话是白说了。酒也白喝了,什么都白干了。在我喝酒以前,小覃第二次上去的时候伍嘉铭已经走掉了,回子航了。但她不知道。当时如烟说:“你要对他好一点。”她没说:“你要对伍嘉铭好一点。”前提是他俩都在场,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她没有看见伍嘉铭,但她还是这么说了。说什么话是事先想好的,当时她已经改不过来了。这样也好,掩饰了不少东西,不太知道原委的人也不会往那上面想。

    后来她听说九遐和小覃守了她一夜。见她醉成那样,她们都哭了,九遐哭得很厉害。直到现在如烟都认为九遐对她很不错,她没有害过自己。虽然她不得不恨她,不过这也没办法。

    听她们说如烟后来又吐了,吐得一塌糊涂。她们帮她换了衣服、擦了脸,把她的脏衣服泡在水房里。第二天早上她才醒。醒了以后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断片儿,啥都记得,而且一点都不后悔。中午如烟和九遐谈心,她说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她有小海,她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她和伍嘉铭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她绝对没有想过要和他怎么样。她向如烟保证这一点。如烟就说问题不在她,她说问题在伍嘉铭。“事情既然出了,我求你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伍嘉铭。我为他喝酒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到子航去。”九遐也点头答应了。不仅她,小覃如烟也对她说了。当时她们宿舍还挺团结的,尤其是出了这样救死扶伤的事儿。她们宿舍人(包括恩萍)都表示: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绝对不传到子航去。

    学校方面那可不得了了。本来认为如烟是个老实的孩子。朱大姐关注的重点是金樱、恩萍这样的人,对如烟是从来不过问的。金樱离开后如烟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事儿了。

    居然她也闹事儿了,而且还闹得那么大。系里就找如烟谈话,问她为什么喝酒?那咋可能对他们说吗?如烟保证下次再不这样了。尽管这样他们从此不把她当好孩子看了。

    如烟生了两天病,病好后跑到水房去洗衣服。小方来了,看她在洗衣服,他说要帮如烟洗。如烟说:“你得了吧,帮我洗什么衣服。”她洗她的,也不理他。他就在一边絮絮叨叨讲他的那些事儿,又问:“伍嘉铭来没来过?”如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一点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过了一会儿小方就走了。

    当时如烟真不知道,如果自己告诉了小方,他会作何感想?她为别的男人喝酒,她醉,醉得像一条狗一样,他会作何感想?他还想帮她洗那些衣服,都被她吐脏了。如烟特别想让伍嘉铭知道自己为他喝酒的事。一方面她和她们宿舍的人打招呼:不要对伍嘉铭说。实际上她这么说的目的就是想让她们去告诉他。这件事儿毕竟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可还真的就没人去说,她心里的这个气啊,气自己,也气她们,觉得人真是愚蠢。她几乎走了下策,想对小方说。小方知道后他肯定会闹,他一闹腾事儿闹到子航去了伍嘉铭就有机会知道了。后来觉得不妥,也不知道小方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也可能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是最可能的。

    实际上(如烟后来才知道),伍嘉铭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喝醉的第二天他和九遐又见面了。见面时九遐对他讲了。可如烟并不知道伍嘉铭知道这件事,并不知道有人向他说起过了,所以她一心想让他知道,担心没有人会向他传达,而传达消息的人也没有来告诉如烟她已经传达了消息。隔着好几重,事情也就变得不明不暗的了。

    很长时间伍嘉铭没到她们学校来了,这时如烟也彻底绝望了。小方还在追我,如烟就决定和他好了。真的一点都不爱他,但可以谈。有一次他送如烟回学校,在路上他把手搭在如烟的肩膀上,她没有拿下去。但如烟跟他说得很清楚:“我没有什么感觉,但我们可以试一试。”他高兴得要命。后来如烟就成了小方的女朋友。

    那一阵如烟根本不想在学校里待,老是往小方他们那儿跑。和小方一块儿去看书,有时候还到他们班上听课,去他们的阅览室翻杂志。如烟和他坐在一块儿还可以,但怕和他走在一块儿,怕让别人看见。有一天她和小方一块儿到他们学校去,在路上看见卖桔子的,他问如烟想不想吃?如烟说:“不吃不吃。”他还是买了塞给她。他们又走,进了他们学校。突然就看见伍嘉铭走了过来。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如烟非常激动,努力掩饰自己。狭路相逢,他们都站住了打了招呼。如烟一直在想,自己喝醉的事儿他知不知道?一看他那种样子,如烟想他肯定是知道的。手里正好拿着一只桔子,如烟就说:“你吃不吃桔子?”他说:“不吃……”没等他说完,如烟把桔子往他的手里一塞拉着小方就走。走出去很远,如烟想他肯定还在看着他俩呢。但她没有回过头去。

    事情只能这样了,如烟反倒劝起九遐来。如烟对她说自己觉得伍嘉铭这个人很不错,谁有他做男朋友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很沉着,有男子气概,也很殷勤,不像他们学校的那些男孩——这么说当然也包括了小海。如烟的意思是说伍嘉铭在追求她,也没有必要断然拒绝可以比较一番嘛。根本不必考虑自己,她已经和小方好上了,不再另作它想。九遐没有表态。

    后来伍嘉铭又来她们宿舍了。他已经不用找借口,说来看老乡了,他直接来找九遐。经常能在宿舍里见到他,大家还是挺客气的。几个女孩子有时候也去子航跳舞,但不像以前那么上瘾了。大概从这时起伍嘉铭正式开始了对九遐的攻势。他经常来经常来,次数甚至都要比小海、志伟他们多了。

    他们学校那帮男生是很团结的,而且喜欢玩命。虽然象小海和志伟的关系也一般化,但如果小海有事儿的话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当时如烟有点为伍嘉铭担心。

    有一天他又来她们宿舍,是在上面吃的午饭。突然小海就进来了,带着几个男生。

    他们一来就对着九遐讲个没完,根本不理伍嘉铭,气氛显然不对。九遐也不怎么理会伍嘉铭了,有点说不过去,至少人家是客人,是冲你九遐来的呀。她就像避嫌一样,只和小海他们几个在那儿乱吹。有几次伍嘉铭还试图插进去,附合了两句,结果没人理他。如烟觉得伍嘉铭脸红了。后来他们就把九遐带下楼去了。

    九遐不在,如烟得招呼伍嘉铭吃饭。饭是从下面打上来的,用了好几个饭盒。吃的时候她很着急。小覃她们还在那儿和伍嘉铭说话。如烟觉得要出事儿,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她说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就老催他们:“快点吃,快点吃。”还没完全吃完呢如烟就开始收碗,准备拿到水房去洗。在门口,她捧着一摞饭盒对伍嘉铭说:“你光吃也不帮帮我。”

    他站起来说:“我帮你洗碗。”跟在如烟后面也到了水房。他真的要帮如烟洗碗。如烟说:“还真的要让你洗碗?”如烟告诉他现在待在她们宿舍不太好,要是想见九遐,等一会儿再去。她暗示说她们学校那帮男生很玩命的。她洗碗的时候就觉得伍嘉铭焦躁不安,在旁边走来走去的。如烟对他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把饭盒送回去就来。我先领你去我们教室待一会儿,你要是想回来再回来。”

    如烟把饭盒送回宿舍以后就把伍嘉铭带到教室去了。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教室里没有人。伍嘉铭显得很焦虑,好象有什么话要对如烟说一样。他在那儿憋了半天,对她说:“我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如烟说:“你没料到什么吗?”他说:“我没料到九遐有男朋友。”如烟说:“咦,这就怪了,我以前不是对你说过的吗?她的男朋友叫查小海,你忘啦?”他说:“我没忘,你是说过。但九遐说那是她的表哥,说她没有男朋友。”如烟当时就懵了。

    她不知道这里面谁在说谎,但肯定有一个人。从情绪上说她宁愿相信伍嘉铭。

    但九遐也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呀?她没有这个必要。而且说小海是她的表哥也很愚蠢。

    看得出来伍嘉铭很激动,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海,这样的遭遇让他始料不及。

    他自己也说,早知道如此他是不会喜欢九遐的。他说他很后悔。如烟问:“你后悔什么吗?”他又在那儿憋,又在那儿憋,憋了半天还是说了。他说他当初喜欢的是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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