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极地-《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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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对他来说很不好,这不能持续太久。但是,当空虚突如其来地形成时,实在不容易即兴发挥。即便说,图娃的出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它毕竟延伸了相当一段,以至于Lee周围其他女人的出现都被抹却了。

    这天真的男人,他相信她们始终在那里,就仿佛她们只是在耐心地等待他,像是一些手头的备件。

    然而,她们全都缺货,她们没有等待,当然,她们经历着她们的生活。无法长时期一个人过日子,于是,他便四下寻找。但是谁都知道,如果一门心思地找,反而是很难找到的,最好还是不要显出忙着寻找的样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最好还是听天由命,尤其是不要有等待的样子。因为,人们说,重大的发现往往正是这样诞生的:在实验室的一张瓷砖桌台上,两种物品被偶然地放在一起,一个紧挨着另一个,于是,意料不到的接触发生了。当然,人们还必须把这些物品放在一起,一个紧挨着另一个,尽管人们并没有计划让它们化合。人们还必须在同一时刻        把它们召集到一起:在人们明白过来之前,使它们之间发生某种事情。这就是化学,它就是如此。人们老远老远地寻找各种各样的分子结构,试图让它们结合:结果什么都没有。在世界的尽头,人们勘探标本: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然后有一天,一个疏忽大意的动作,有人撞倒了几个月来一直放在瓷砖桌台上的两个物件,试管打翻在结晶盘中,溶液料想不到地飞溅起来,立刻,人们期盼了好几年的反应产生了。或者,比方说,有人把培养基忘在了抽屉中,嗨,盘尼西林发明了。

    确实,按照一个类似的进程,Lee以阿姆街为圆心,越来越远地在一个个圆圈中探勘,经过毫无结果的久久探寻后,他终于在同楼道的女邻居身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她名叫瑞尔。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佳人原来是门挨门的邻居。当然,不要忘记,一种如此的相近,并不只体现出方便,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大家倒是很愿意更深入细节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但是眼下不行,无法继续展开这一点,因为一件更为紧迫的急事要大家处理:确实,现在得到消息,德拉艾悲剧性地消逝了。

    狗群越来越频繁地捅篓子。比如,另外有一天,在两个透明的尖冰棱柱之间,它们发现了一头象的尸体,它死在那里天知道有多久了。尸体半埋在冰雪中,上面裹满了冰,在浮冰中,它比金字塔下的埃及法老保护得还更好:寒冷能杀死生命,同样能保存躯体。任两位向导怎么吆喝,怎么咒骂,怎么用鞭子使劲抽,狗群还是兴奋地围住了庞然大物上,接下来,就只听见忙碌的颔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气喘吁吁,粘粘糊糊,令人恶心。这帮畜生填饱了肚子,却只动了那大象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冻得硬邦邦的一点点肉,他们不得不等到狗群小睡了一阵之后,才重新上路。他们已经开始有点厌烦这些狗了。这将是他们依靠它们帮助的最后一天。他们继续前进,在永恒的光明中前进,蚊子大军云雾一般袭来时,天才略略变得昏暗。

    回想一下,在这里,在这季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区别日子,太阳从来也不落下去。只有通过看手表,才能知道到了什么钟点,好安排作息,先用海鸥的羽翅扫一扫帐篷中的地,然后用厚厚的黑布条蒙上眼睛倒下睡觉。至于蚊子,他们的幼虫在无数的水洼中走向成熟,进攻得越发厉害了。每一立方米中分布的已经不是几十只,而是几百只,形成密集的纵队攻击,当你在永久的冻土上步行和踱步时,就钻入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耳朵和你的眼睛。按照安古克的建议,Lee不得不又抽起烟来,尽管这是与德曼大夫所开的具体处方相矛盾的,而即便在在冰天雪地中,烟草的味道还是让他恶心不已。但这是驱赶双翅类昆虫唯一的方        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抽烟为好,这是对它们复仇的时刻,两三支烟一起抽。

    他们沿着这条几乎难以觉察的道路一直前进,每隔两到三公里,便有规规矩矩地堆起来的冰石堆作为标识。当地最初的一些探险者在路上堆起简单的石堆,表示他们        的经过,开始时,这些冰石堆只是用作定位的标志,但有时候,它们同样还可以包括一些能证明该地区往昔活动的物件:用旧了的工具,烧焦了的食物,不能再使用的武器,甚至还有一些文件或者一些骸骨。有一次,他们就见到一个头盖骨,骷髅洞里还生长着几丛泥炭藓。

    他们就这样向前行进着,一个石堆接着一个石堆,能见度下降了,因为蚊子远不是使环境昏暗的唯一因素,同时挡在那里的还有迷雾。迷雾不满足于扰乱空气的透明度,由此达到障目挡物的目的,它还能使物件大大地变得又粗又胖。与我们在后视镜中看到的事物不同,在后视镜中,我们看到的物件总是显得要比实际上的样子更远,而在一片白花花的巨大空间中,以为一个石堆那昏暗的影子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还得坐一个钟头的雪橇才能到它跟前。

    狗吃死象肉的事证明,向导的耐心是有道理的。在镭店港之后的第一站起,他们就在一家租车铺中,用所有的狗交换了三辆小车,车后挂着轻便拖车的那种。

    他们乘上车子后继续前行,车子显得微不足道,在北极的寂静中发出太阳能自行车的那种简短的劈里啪啦声。

    他们继续蜿蜒行进在冰雪堆之间,在身后灰蓬蓬的冰面上,留下许许多多的油点和污痕,不时地描绘出长长的环形线。以绕过冰雪屏障。一路上没有遇到一棵树,也见不到任何哪怕再小不过的草丛,一点儿也没有。那是因为在这一角落,自从五千万年以来,环境有了不少改变。那时候,这里生长着柳树、山毛榉、葡萄树、巨杉,        但所有这一切,全都完了。只是在前天,稍稍靠南面一些的地方,他们还不时发现一些苔藓,一株模模糊糊的石楠,一棵衰弱的桦树或是一株折断了的杨树,一株小小的北极樱,一株偶然长成的牛肝菌,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眼望去,不见一丝植物的踪影。

    他们始终吃着同样的个人份餐,营养很平衡,是专门为这一类活动研制的。但是,为了改善日常伙食,他们有一回捡了不少安格玛鱼,打算炸来吃。在一大块冰川坠落到海里后,一阵巨浪在海岸上投撒下这些沙丁鱼大小的小鱼;首先中的首先,他们必须驱赶海鸥,这些鸟儿阴险地盘旋在安格玛鱼的上空,威胁着要俯冲下来。又有一回,纳巴西用叉戟猎到一头海豹。然而,他们知道,海豹全身都是宝,它有那么一点像是猪的极地对应物:它的肉可以烤来吃,煮来吃,炖来吃,它的血有一股蛋清的味道,可以用来灌血肠,它的脂肪可以照明和取暖,它的皮可以做成极好的帐篷布,它的骨头可以做针,它的筋腱可以当线,人们甚至能用它的肠子制造漂亮的透明的窗帘。

    至于它的灵魂,一旦海豹死后,它的灵魂就会停留在叉戟的尖头上。于是,安古克在火盆上用海豹肝做了一个菜,把肝和牛肝菌一起炒,为了不让灵魂冷下来,纳巴西把叉戟放在火盆旁边。

    他们就餐的时候,安古克教Lee几个表达冰雪的土语词,在伊格鲁语中,有一百五十个表示雪的词,从痂皮累累的雪,一直到嘎吱嘎吱响的雪,包括新鲜的雪,柔和的雪,坚硬的雪,波动的雪,纤细的雪,粉末的雪,潮湿的雪,紧密的雪,随风飞扬的雪。

    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很正常。Lee脸上的所有毛发上,都挂满了细细的冰霜:

    头发,眉毛,胡子,眼睫毛,鼻毛。他和他的向导都戴着墨镜,沿着火山口和冰斗向前行进,火山口和冰斗都是由陨星撞击而成的,当地人当时都来这里采铁矿,好用于锻造武器。有一次,他们远远地发现了第二头熊,独自一个呆在浮冰上,正守在海豹们透气用的一个洞口。白熊过于关注它的猎物,而忽视了他们,但是安古克还是本着小心为妙的原则,告诉Lee对付白熊的一些办法。

    如果你不合时宜地遇上了一头白熊,千万不要跑:熊比你要跑得快。最好分散它的注意力,比如往旁边扔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最后,万一遭遇不可避免,绝望之中还要记住,所有的白熊都是左撇子:即便你认为自己尚能搏斗自卫一阵,你也要从它不那么强的一侧下手。这实在也太悬乎了,但人们都这么说。

    德拉艾的葬礼很简单,只是在近中午时分,要在阿莱西附近的一个小教堂里举行一个祝福仪式。当Lee赶到时,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了,但他却谁都不认        识。他实在纳闷,为什么德拉艾这样一个人竟会有如此多的亲朋好友,但也许这只是他那些无可奈何的债主。他悄悄地在教堂的中间找了一个位子,既不完全处于后        排,也不在一个柱子后面,而是在后排靠前,离一根柱子又不太远。

    所有人都刚刚进入,将要进入,正在进入:为了避免跟他人的目光交叉,Lee低下了头,瞧着自己的鞋,但他的安静持续不了多一会:一个女人迎着往里走的人们,        来到他面前,她脸色苍白,脸腮凹陷,穿一身亚麻花缎的丧服,她就是德拉艾的遗孀。啊,Lee不知所措地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老兄还结过婚。对了,他结过        婚,老天,这对他更好。

    这时候,那寡妇告诉他,她和德拉艾不在一起生活早已有六年了,各自有着自己的住房,不过相距不算太远,真的。因        为他们还保留着聪明的头脑,每三四天都要通一下电话,而且彼此都有对方住所的钥匙,这样,在一方外出的情况下,另一方就可以帮着照应一下花草,取一下邮件。

    但是,一个星期之前,她就没有了德拉艾的音信,不禁担心起来,最后她终于来到他家,结果发现他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已经死了。这就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坏处,        她总结道,目光中露出一丝疑问。没错,Lee赶紧附和。随后,德拉艾的遗孀说她常常听丈夫提起他,路易非常敬爱你,说完便一个劲地劝Lee到第一排坐在她的身边去。很愿意,Lee假心假意地答应道,违心地往前面走。但是,由于他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一个仪式,这将给他以机会,更近地观察它是如何进        行的。

    实际上,一切都很简单。你看到棺材安放在搁凳上,头朝里脚冲前。在棺材前面,你能看到一个花环。你看到神父全神贯注地站在左边靠后一些的地方,执事呆在前台右侧——精神病学护士一般红扑扑的胖脸,威慑性的表情,黑色的衣服,右手握着一把圣水刷。你看到众人坐了下来。当几乎满满当当的教堂安静下来时,神父念诵了几句祈祷词,接着是一段纪念死者的赞辞,然后,他请大家前来向遗体鞠躬告别,或者向遗体洒圣水祝福,两者任选其一。这相当简单,很快就会结束。Lee正准备看人们前来鞠躬时,寡妇却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扬了扬眉毛,一抬下巴指了指棺材。看到Lee很不理解地皱起了他的眉头,寡妇又更高地扬了扬眉毛,更冲        地抬了抬下巴,更重地掐了他一记,又推了他一把。看来该轮到他行动了。Lee站起身来,众人全都瞧着他,Lee感到很别扭,但他还是朝前走。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从来没有做过。作为华裔,他对这一套一点也不熟悉。

    执事把圣水刷递给他,Lee一把接过,还没明白是拿正了还是拿反了,随之就胡乱地晃动起来。本不想在空中描画出什么特殊        的形状,但却划出了一些圆圈和直线,一个三角形,一个的目光下,围着棺材绕了一个圈,却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下来,怎么停下来,一直到人群开始发出嗡嗡的议        论声,执事干脆而又有力地揪住了他的袖子,让他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正在舞动圣水刷的他,被执事强有力的手腕弄得一惊,松开了手:那玩意儿飞砸在棺材上,在打击下,棺材发出空旷的声响。

    后来,有些茫然无措的Lee走出了教堂,他发现德拉艾的遗孀正在跟一个年轻女郎交谈:他看了几秒钟,才认出路易丝来。在谈话中,她们有一次朝他转过身来,等        到发现他在观察她们时,这两个女人便交换了一下眼色。Lee下定决心朝她们走来,首先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就像看完戏散场后那样,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        呆在教堂门前,迟迟不肯散去,见他过来,他们全都转过身来,认出他是表演圣水刷那一场戏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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