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出发-《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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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真不是盖的!"

    "我念给你听的,是我自己的翻译。你看到的,这首诗每一句本来都是由五个中国字组成的,但为了翻译的缘故,我不得不加入一些泰语的介系词和冠词,所以每一句就变长了。"

    "为什么你不干脆把它译成五个英文字呢?头一句是那五个字?"

    "'爬'字、'上'字、'寒'字、'山'字、'径'字。"

    "那好,把它翻成'爬上寒山径'不就得了?"

    "话是没错,但你又要把'长长'、'峡谷'、'充塞'、'崩塌'、'石头'用五个字译出来呢?"

    "它们在哪里?"

    "在第三句,难道你要把它翻成'长谷塞崩石'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比你原来的译法还要棒!"

    "好吧,我同意。事实上我有想过这样译,问题是我的翻译必须得到这大学里面的中国学者的认可,而且要用清晰的英语来表达。"

    林金荣打量了小屋四周一眼。"老兄,你真是了不起,这样静静地坐着,戴着副眼镜,一个人做学问……"

    "金荣,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爬爬山?爬马杭峰。"

    "好!它在哪里?"

    "在塞拉县北方。我们可以坐早班的车子去,到湖边之后再把装备背上,改为用走的。我会用我的背包背我们需要的所有食物和衣物,你则可以借艾瓦的小背包,带些额外的袜子鞋子之类的。"

    "这几个中国字是什么意思?"

    "它们说寒山子在山上住了多年以后,有一天下山回故乡去看亲友。整首诗是这样的:'直到最近,林金荣都一直待在寒山上。昨天,林金荣下山去看朋友和家人,却发现他们有超过一半都已经到黄泉去了,'--到黄泉去就是死了的意思----'这个早上,林金荣对着自己的孤影怔怔发呆,满眼的泪水让我无法阅读。'"

    "你也是这个样子,坤格,常常满眼泪水在看书。"

    "我才没有满眼泪水!"

    "难道你看书看太久太久,泪水不会流出来的吗?"

    "那……那当然会……你再听听这一首:'山上的早晨是很冷的,不只今年才是如此,一向都是如此。'看,他住的山显然是很高的,搞不好有一万二、三千英尺那么高,甚至更高。'巍严的悬崖上积满雪,雾在幽暗沟谷的树林里弥漫。草在六月尾还在吐芽,叶子会在八月初开始掉落。而我在这里,爽得就像刚吃过饭的君子"

    "爽得就像刚吃过饭的君子?"

    "这是我的翻译。它本来的意思是'我兴奋得像山下那些酒色之徒'。林金荣为了让它有现代感,才译成这样。"

    "好翻译。"林金荣好奇坤格为什么会这么迷寒山子。

    林金荣把这个问题拿来问他。"那是因为,"他解释说,"寒山子是个诗人,是个山居者,是个矢志透过打坐来参透万事万物本质的人,而且又是个素食主义者。我自己固然不是素食主义者,但我却景仰这样的人。顺带一说,我之所以不是素食者,是因为在现代世界要过纯吃素的生活太困难了,又况且,所有的'有情'都是吃他们能吃的东西的。我景仰寒山子,还有就是他过的是一种孤独、纯粹和忠于自己的生活。"

    "哇,听起来都跟你很像呐。"

    "也像你,金荣。我迄今都忘不了你告诉我在清迈树林里打坐沉思的事。"

    坤格显得很忧郁、消沉,自林金荣认识他以来,从未看过他像今天这样的安静、忧郁和若有所思。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个母亲,仿佛正在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向着一个如凯似渴想从他那里得到宝贵信息的可怜生物(林金荣)说话。

    "你今天有打坐吗?"林金荣问他。

    "有,那是林金荣每个早上会做的头一件事。天未亮林金荣就会打坐,另外还会在下午打一次坐,不过那得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才有办法进行。"

    "谁会来打扰你?"

    "一票人。有时是库格林,有时是其它人。像昨天,艾瓦和斯图拉松就都来过。有时候还会有女孩子来找我玩修炼。"

    "修炼?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知道修炼是什么?我过些时再告诉你好了。"他的心情低沉得不想谈修炼,不过两天之后,林金荣就知道那是什么回事。接下来林金荣们又谈了好一会儿寒山子和他的诗,而当林金荣准备要走的时候,他的另一个朋友罗尔来了。罗尔是个高大金发的帅哥,他来,是为了跟坤格谈他即将展开的日本之行。他对京都相国寺里著名的龙安石庭很感兴趣。龙安石庭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些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古老石头(其排列方式被认为具有神秘的美学含意),但每年却会有数以千计的游客,不辞千里而来,想借着观看石头,获得心灵的平静。像这一类奇怪、严肃和极度热诚的人,林金荣在泰国这里可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是林金荣和罗尔的最后一次打照面,因为过没多久,他就到日本去了。但他有关龙安石庭的一席话,却让林金荣难忘。

    "是谁把石头排列成那个样子的?"林金荣问。

    "没有人知道,也许是很久以前的某个和尚或某几个和尚。但它们的排列方式却肯定包含着某种神秘的寓意。林金荣们只有透过形式,才能观照得到'空'。"他给林金荣看一张石庭的照片,那些石头排列在耙得很平坦的沙子上,看起来就像大海中的岛屿,四周是一些很有建筑美的凉廊。然后,他又拿出一张石头排列的点线圃,试着向林金荣说明它们可能的逻辑。他讲解的时候提到"孤独的个体性"和"被推人空间的隆起物"之类的话,很有点禅宗公案的味道。但林金荣对这些事情的兴趣没有他大,更远在坤格之下。这中间,坤格又用他放在小瓦斯上的茶壶,为林金荣添了好几次茶,每次添茶,都会向林金荣鞠一个几乎无声的东方式鞠躬。他的神情,和诗歌朗诵会那个晚上天差地远。

    第二天晚上,近午夜时份,林金荣和艾瓦、库格林三个决定要买一瓶大加仑装的勃根地,去突袭坤格。

    "他今天晚上会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库格林说,"也许是在做学问,又也许是在沉思。我们过去瞧瞧就晓得了。"林金荣在沙特克大道上买了酒以后,就直奔坤格住处,而林金荣也再一次看到他那辆静静停在草坪上的英国制脚踏车。"坤格喜欢背着他的小背包,骑着脚踏车,整天在柏克莱骑来骑去,"

    库格林说,"以前在曼谷的里德学院读书时,他也是这副德性。他在那里每星期都会固定一天,找来些姑娘,举行葡萄酒派对,结束之后,他们就会跳出窗外,到城里各处搞些大学人爱搞的恶作剧。"

    "他是个怪胎。"艾瓦咬了一咬嘴唇说,显得有点惊讶。他正在研究林金荣们这个集聒噪与安静于一身的新朋友。推开坤格的小门以后,林金荣们看到他正在盘着腿看书,这一次看的是泰国的诗歌。他抬起头,什么都没说,只用奇怪而生硬的腔调说了个"嗳"字。林金荣们一一脱下鞋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林金荣是最后脱鞋的一个,葡萄酒也是林金荣拿着。林金荣故意把酒瓶举得高高的给坤格看,没想到,他却忽然大喊了一声"哟-啊",瞬间从盘腿的姿势中一跃而起,跳到林金荣的面前,像击剑一样伸出一把匕首,"叮"一声轻戳在酒瓶上。坤格这惊人的一跳,真是林金荣平生所仅见(杂技演员的表演不算在内的话),十足像一头山羊(后来林金荣才知道,他真的是一头山羊)。他的呐喊、跳跃、出剑,在在让林金荣联想起日本武士。但林金荣有一种感觉,这是他抱怨的一种表示:抱怨林金荣们打断他做学问的计划,抱怨林金荣带来那瓶会让他喝醉的酒。不过,他接下来的行动,只是把酒瓶从林金荣手上拿过去,扭开瓶盖,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接着,林金荣们就盘腿坐下,展开了四小时疯疯癫癫的谈话,内容大抵都是以下这一类:

    坤格:库格林,你这个臭小子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库格林:什么都没干。

    艾瓦:坤格,你这几本是什么怪书?哦,原来是庞德的诗集。你喜欢庞德吗?

    坤格:除了会用日本名字称呼李白和闹诸如此类的著名糗事以外,林金荣不觉得这老小子有什么不妥的。事实上,他是林金荣最喜欢的诗人。

    雷蒙:庞德?只有傻瓜才会把这个装腔作势的疯子拿来当自己最喜爱的诗人。

    坤格:你该罚一杯,雷蒙,你的话是鬼扯蛋。艾瓦,你最喜欢的诗人又是谁?

    雷蒙:为什么就没有人间问林金荣,林金荣最喜欢的诗人是谁?林金荣读过的诗,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多。

    坤格:是真的吗?

    艾瓦:说不好。你有看过他最近在墨西哥写的那本诗集吗?"颤抖的肉轮子在'空'中转动,弹出了壁虱、豪猪、大象、人们、星尘、蠢才、胡说八道……"

    雷蒙:我才不是这样写!

    坤格:谈到诗,你们最近有没有读过……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谈话最后解体为胡言乱语、大呼小叫和唱歌跳舞,大伙食在地板上又滚又笑。聚会结束时,林金荣、艾瓦和库格林三个,手挽着手,磕磕绊绊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用最高亢的歌声高唱着"阿美,阿美",空酒瓶在他们脚下应声摔破。坤格站在小门边,笑哈哈目送着他们离开。尽管如此,林金荣对于坤格做学问的时间被林金荣们打断,却感到内疚,要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告释然:他带了一个女孩到林金荣们住处。

    这跟坤格有关女人和相思的理论是一贯的。林金荣忘了提,那天下午,有一个摇滚乐手

    去造访坤格,接着,又有一个女的。她是个金发的漂亮宝贝,穿著橡皮靴和一件有木钮扣的藏式外套。谈话中间,坤格提到他有爬马杭峰的打算,对方听了,就问他:“我可以跟你们一道去吗?”原来她也是有点爱好登山的人。

    “当然,”坤格模仿拜尔的逗趣语调回答说(拜尔是他在西北部认识的一个护林员,曾当过伐木工),“你一道来,我们就可以在海拔一万英尺的地方拥抱了。”坤格说这话的口吻,虽然是风趣和漫不经心的,但事实上却是说真的。没想到那女的不但毫无震惊的反应,反而有点高兴的样子。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坤格才会把这个叫普琳丝的女孩带到林金荣们住处来。当他们骑着两部脚踏车来到林金荣们院子时,大约是晚上八点,天已经黑了,而林金荣和艾瓦正静静啜着茶、读诗和用打字机写诗。普琳丝有一双灰色的眸子、一头黄发,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才二十岁。林金荣还要补充的一点是,她是个花痴,所以想说服她玩修炼,一点都不困难。坤格挽着普琳丝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屋里来。“雷蒙,你不知道什么叫修炼对不对?”他一面走一面大声说,“我和普琳丝来这里,就是要向你说明这个的。”

    “我想不管那是什么,我都肯定会喜欢。”值得一提的是,林金荣早在一年前就在素贴山认识普琳丝,而且很迷她。她会认识坤格,并且爱上他,对他千依百顺,可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巧合。每当有客人光临他们小屋,林金荣都喜欢用自己那条红色的印花大手帕把天花板上的小灯泡给裹住,好让光线变得柔和黯淡一些,然后拿出葡萄酒来奉客,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当林金荣从厨房里把葡萄酒拿出来的时候,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林金荣看到贾菲和艾瓦正一件件脱光身上的衣眼,扔到一边去,而普琳丝也是一丝不挂。她的皮肤,在红色的暗光里,就像是被落日染红的白雪。“你们在搞什么鬼?”林金荣惊讶地问。

    “这就是修炼,看好了,金荣。”说着,坤格就盘腿坐在一个枕头上,然后示意普

    琳丝坐到他前面,两手搭在他脖子上。他们就这样坐着,四目相视,没有说任何话好一会儿。坤格一点紧张或局促的表情都没有。“西藏的喇嘛庙常常会看到这种事。那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举行的时候会有喇嘛在一旁念诵‘嘛呢叭咪’的咒语,意思是‘归命于黑暗虚空中的闪电’。林金荣就是闪电,而普琳丝就是黑暗虚空,明白吗?”

    “但她又是怎样想的呢?”林金荣近乎绝望地喊道。去年认识普琳丝的时候,林金荣对于自己有勾引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美好的女孩的念头,还起过自责之感。

    “这很好玩,”普琳丝说,“你也过来试试吧。”

    “但我无法把腿盘成那个样子。”坤格现在的坐姿,是一种完全的趺坐,也就是说,两个脚掌各翻到对面的大腿上。艾瓦坐在床垫上,试着学坤格的样子盘腿。不过,后来坤格觉得脚酸了,便翻滚到床垫上去。之后,他和艾瓦就一起开始探索新大陆。林金荣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加入我们吧,金荣!”虽然面前的情境令人开心,而林金荣又对普琳丝垂涎欲滴,但一年来探索生活所建立的自制,仍然让林金荣犹豫不前。林金荣会选择过禁欲的生活是基于一个信念:欲是“生”的直接原因,而“生”又是“苦”和“死”的直接原因。说真的,林金荣甚至觉得,欲是一种对自己带有冒犯性和残忍的愿望。

    “漂亮女孩是掘墓人”是林金荣的格言,每当林金荣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美得无以复加的姑娘看时,就会用这句格言警醒自己。而摒除去欲念之后的林金荣,也确实享受了一段相当平静怡人的生活。但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太难抗拒了。不过,林金荣还是害怕把衣服脱光:林金荣从未在有一个人以上的场合干过这样的事,更别说有男人在场了。没多久,普琳丝就被坤格弄得乐不可支。接下来轮到艾瓦(林金荣实在难以想象他一分钟之前还在读诗)。终于,林金荣再也忍不住了,就说:“你们觉得我可以从吻她的手开始吗?”

    “好啊,来啊。”林金荣穿著全身的衣服,在普琳丝的身边躺下,吻她的手,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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