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穷尽复杂-《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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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毕竟还有一些消遣,意义不大:轮机长和负责安全的人定期来检查船舱,操训疏散练习,卡着秒表比赛穿戴恒温中会自动漂浮的救生衣。
他 还能常常地到女护士若丝琳那里去,当那位无线电报务员在岗上工作时,他可以冒险向她献上个小殷勤,他可以夸奖她技术高超,外貌美丽,在这样的气候下还能拥 有古铜色的皮肤。他后来由此得知,为了保证妇女的健康,人们早就达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做法,在没有阳光的地区,女性船员有权每星期享用四小时的紫外线照 射。
其余的时间就是星期天了,一个永恒的星期天,捂在毛毡中一般的寂静造成了声响、事物甚至时间之间的一种距离:洁白令空间挛缩,寒冷减缓了时间的流程。
在破冰船羊膜般的温暖中,有一些东西在麻木,人们甚至都不想在这种僵硬中动弹一下,自从穿越了北极圈线,他们的脚就不再踏入运动厅一步,他们基本上都在吃饭时 相聚。
薇克图娃的瞳孔成点状,虹膜呈电绿色,像是老式无线电收音机的小窗眼一般,微笑冷冷的,但毕竟是微笑,她已经搬到阿姆斯特丹街来住了。
她来时并没有带多少东西,仅仅只有一个小旅行箱,一个背包,进门后放在门口,仿佛就在火车站的寄存处只放一个小时。而在浴室中,除了她的牙刷,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匣子,装着三个可折叠的化妆盒和三套美容物品。
她留下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把扶手椅中看书,面对着一台开着的但却处于静音状态的电视机。她不怎么爱说话,反正几乎不谈她自己,你问她一个问题,她往往 以另一个问题来回答。她好像总在提防着什么,即便外部没有任何威胁的迹象,她还是一副犹疑的模样,偶尔,她倒也冒险催生出一些进攻性的念头。当Lee接待来宾时,她总是装作自己也是来宾的样子。弄得他以为她甚至会在午夜时分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但她留下来了,她留下来了。
薇克图娃来Lee家的后果之一,便是吉诺拉也来得更勤了,但他还是那么不修边幅。一天晚上,他来阿姆斯特丹街时穿戴得比平时更为邋遢———派克大衣已不成形,衣摆在一只绿色的长袜子上晃荡着———Lee觉得实在看不下去,就在他临走时叫住了他,他把吉诺拉拉到过道里,吉诺拉,别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他告诫他,当他 来照看画廊的时候,最好穿得稍微体面一些,一个艺术品商人总该注意自己的仪表吧,吉诺拉看着他,没有明白。
你不妨站在收藏家的立场上想一想,Lee低声坚持说,又摁了一下楼梯定时灯的开关。他要来买你一幅画,这位收藏家。他犹豫了。你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购买 一幅画,你知道得很清楚,他是那么害怕白白糟蹋了他的钱,害怕他不懂内情,害怕错过凡高,害怕她妻子会说他什么,所有这一切。他是如此的害怕他再也见不到 它了,那幅画,不是吗。他只能见到你,画商,穿着画商衣服的你。
这么说来,他放在绘画上的,是你的那副外表,明白我的话吗。假如你穿着寒酸的衣装,他放到 画上去的,将会是你整个的悲惨样。那么,当你的外表无可挑剔时,情况则相反,于是,画就很好,于是,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我们,明白了吧。
对,吉诺拉说,我想我明白了。好吧,Lee说,那么明天见。你以为他明白了吗?
随后他又问了一句,毫不希望有什么回答,但薇克图娃早已经上床睡觉了。
Lee一盏一盏地把灯熄灭,摸黑来到了卧室,而第二天下午,他出现在画廊中时,穿着一件栗色粗花呢上装,天蓝色条纹衬衫,金褐色织花领带。
吉诺拉来得更早,胡子没刮干净,穿的还是那老一套,只是比昨天更皱巴了,可以相信他是穿着衣服睡的,你给我瞧瞧这件衬衫。
我想,奈西里克号的事有了进展,吉诺拉说。什么号?Lee说。那艘船,那边的,吉诺拉说,你知道,装着古董的那艘船。我想我已经找到知情者了。啊,对了,Lee含糊其词地说,被大门的铃铛声分了神。注意,他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是雷巴拉。
雷巴拉,他们认识他,是个常客。
他 做生意大大地挣了一笔钱,也大大地厌倦透了,因为他并不是每一天都激动万分地拥有维尔克罗公司的世界垄断权。他稍微开心的唯一时刻,是。在他前来购买艺术 品时。他同样也喜欢别人给他建议,给他指明艺术动向,带他去见艺术家。有一个星期天,Lee曾带他去参观蒙特雷伊门附近一个雕刻家的工作室,雷巴拉这位从来 不离开第七区,即便离开也只是为坐他的喷气式专机飞越大西洋的人,在穿越十一区时不禁激奋异常。啊,这种建筑,这种异国情调的人们,真令人难以相信,我真 愿意每星期天都跟你一起来参观。真是神奇。他的一天没有白过,雷巴拉。尽管如此,他还是属于迟疑不决的那类人。眼下,他正围绕着马尔提诺夫的一件相当昂贵的黄颜色丙烯酸大型作品转悠,凑近看看,退远看看,再凑近看看,三番五次。稍 微等一下,Lee始终低声地对吉诺拉说,你等着瞧吧。我去杀一杀他的信心,他们喜欢这个。
喂,他走近马尔提诺夫的作品时开口说,你喜欢它吗? 这里头有一种东西,雷巴拉说,真的有一种什么东西。我觉得是,你瞧,怎么说呢。我知道,我看得出来,Lee说。但是,总的来说不是特别好,坦率地讲,还远远 不是这一系列中最佳的(这是一个系列,对吧),另外,无论怎么说,它都还没有最终完成。更不用说价钱也着实贵了些,马尔提诺夫。
是吗,另一 位说,我倒觉得配上这黄颜色,真的有某种东西在显现。当然,Lee退让了,毕竟还不错,我不说什么了。不过,总归还是贵了一些,货真价不实。
若是换了我,我 倒要往那上头瞧一眼,他接着说,手指着一件由四个漆成浅绿色的铝方块独立并置的作品,它倚靠在画廊的一个角落里。这个,很有趣。这很快就将上涨不少,但目 前的价钱还算适中。此外,你瞧,它多么亮啊,不是吗?
很显然。很光亮。
这毕竟算不上什么,企业主说。我是想说,人们看不出什 么稀奇来。乍一眼看去,Lee说,人们可能就这样评估它了。但是等你回到家中后,你的墙上至少有了它,你不至于感到别扭。这倒是。我要想一想,雷巴拉一边说 一边离去,我会和我妻子再来看的。好了,Lee对吉诺拉说,你等着瞧吧。我敢肯定他会来买下它的,这一件马尔提诺夫。有时候,必须跟他们作对。必须给他们一 种印象,他们是从他们自身出发考虑的。瞧,又有另一位来了。
这另一位是个画家,Lee照应他已经有十年了,他名叫古尔代尔,四十八岁,笑眯眯的,嘴唇下面长着一颗痣,痣上有毛,穿一件法兰绒的上装,腋下夹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画框。他带来一幅画,来探听消息。
这不算特别行得通,Lee说,声音懒洋洋的。你还记得巴扬克斯,他买过你的一幅画。他又把它还给我了,你的那幅画,他不想要了,我不得不又收下来。还有库尔 江,你还想得起来吧,他本来打算买。好了,最后,他不再买了,他宁可买一幅美国画。另外,你有两幅大画转到了拍卖会上,价格低得微不足道,坦率地说吧,卖 得实在很一般。好的,古尔代尔说,笑得不那么尽兴了,打开牛皮纸包的画框,我带来了这个。
同样,应该看到,这总归是你的错,Lee继续说,对那幅画连看都不看一眼。你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就从抽象派转向了形象派,我可好,不得不彻底调整我对 你作品的策略。你知道,这会带来好多问题,画家随时随地做改变,人们期待着一个玩意,随后他们失望而归。你知道,一切都标记好了,毕竟,对我来说,推促某 种不太动的东西更容易些,不然的话,说不定就会灾祸临头。你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切十分脆弱。最后,我对你说这些,还该由你来拿主意。无论如何,这一幅我不 能接受,我想把剩余的先打发掉。
沉默了一阵,然后古尔代尔草草包起了他的画,朝Lee点了点头就出了门。在人行道上,他遇上了前来的马尔提诺夫。马尔提诺夫是一个年轻家伙,目光中透出天真 的狡黠,他们闲谈了几句。他正在撵我呢,这混蛋,古尔代尔说。我很惊讶,马尔提诺夫劝慰他说。他知道你所做的是什么,他对你有信心。他毕竟还有一点点艺术 感觉。不,古尔代尔说,再也没有人有艺术感觉了,说完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远去。唯一还有一点点艺术感觉的人,就是那些教皇和那些国王。然后,再也没有任何 人了。
这么说,你见到古尔代尔了,Lee说。我刚刚碰上他了,马尔提诺夫说,他那神色不太对头哟。一堆彻头彻尾的破烂货,Lee说,经济上根本就行不通,只是一摊象 征性的废料。至于你嘛,这段时间里还算不赖。一个家伙刚刚来看过,他肯定会要你的那一大幅黄颜色。除此之外,眼下你在做什么呢?我嘛,马尔提诺夫说,我那 里有个垂直系列,我要从中选出两三件参加一个集体展览。等一下,Lee说,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来的?没什么,马尔提诺夫说,仅仅是为了信托局。
什么?Lee 说,你要参加在信托局举办的一个联展吗?这又怎么啦?马尔提诺夫说,信托局,这很好啊。我个人觉得,Lee说,你在信托局办展览是很可笑的。
很可笑。更何况,还是一个联展。你在贬你自己价。这话我可告诉你了。好吧,总归,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接下来,Lee怀着一种相当糟糕的心情,听吉诺拉给他讲有关北极艺术的概述:
伊皮尤塔克派,图勒派,乔里派,比尔尼克和登比派,公元前 2500 年至前 1000年之间的古代捕鲸文化。当吉诺拉比较着种种材料、影响和风格时,Lee有些心不在焉,而当吉诺拉开始谈及数字时,他的注意力才集中起来:这个被遗弃 在冰天雪地中的沉船的故事,如果得到证实的话,越来越显得切实可行,值得走一趟。然而眼下,它还没有被证实,还缺少更精确的信息。
但是,一月份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天了,不管怎么说,吉诺拉提醒道,即便知道得更详细,极地的气候条件绝不允许人们在春天之前出发,在高纬度的极地,一直要等到春天,太阳才会升起。
Lee睁开眼睛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在舱室的一面墙上,舷窗画出一个灰蓝的浅色方块。在狭窄的床铺上,要朝对面的墙壁翻一个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 后,等翻过身去,Lee却只有三十厘米的床垫安放他的肋部,但是,比起别的早晨来,今天他至少感到更暖和些。他试图以原地爬动的微弱运动,固定住他的姿势, 但愿能行,但却不行。随后,当他尝试着加强这些动作,来赢得一些热乎乎的地盘时,一记突如其来的逆向推动把他顶得后退:Lee从床铺上掉了下来。
落下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右肩上,他还以为脱了臼,颤抖起来。原来却不是:
舱室的地上冷得不得了,加之Lee全身赤裸,除了一块手表,便是一丝不挂。他四肢支撑着爬起来,然后,一边挠着头皮,一边定睛看到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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