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险境-《画中的薛定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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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几个星期中,本加特内尔的生活一直显得相当凌乱、寂静和低沉,像是一阵乱糟糟的云雾,可现在,随着红色摩托车手的出现,生活显示出一点点活力。这一出场,以及随之引起的不安情绪,倒使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影只形单了,由此也减弱了在旅馆房间中他的每一个动作所产生的回声。

    他与世界之间尚还存在的唯一联系,他每天一次打往巴黎的电话,减轻了他的孤独感,另外,正是通过电话,他预告了他要去西班牙的决定。再说,无论如何,秋天已经来临,他说,傍晚变得凉爽起来。很简单,天几乎总在下雨。到那里,我会感到更好的。

    从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也即今天星期四上午在圣让一德一吕兹,有两条路线可以通向西班牙。可以取道        63        号国道,那里的边境线由一排排的拱门和柱子构成,分别标有牌子和符号,都是拿热胶粘上去的,已经显得陈旧发黄,纷纷从沥青上剥落下来,小窗口关闭着,因为不再使用了,路障却始终立着,三个官员身穿不甚确切的什么制服,分散地站在附近,背对着车流,无所事事,仿佛在问自己他们是在干什么呢。也可以取道        10        号国道:而这正是本加特内尔的选择。

    走10号国道,就得在贝荷比过境,具体就物质化为一条横跨比达索阿河的桥。

    巨硕的载重卡车停靠在最后一幢法国人的房子前,这是一家银行,现在,海关早已经        成了面目全非的、荒芜不堪的掩蔽所,门帘子七扭八歪地耷拉着。所剩无几的锈痕斑斑的玻璃,稍稍掩盖了一堆堆瓦砾和垃圾,这一派景象令人不快,但人们不会迟        迟拖延着不来清理的:鉴于边关的状况,马德里当局已经担保,将由当地市镇采取措施,看来,问题的解决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了。机械铲斗咬着它们的刹把,等        待着宣布此地为废墟,然后,人们就可以签署一纸公文,把这里的一切都炸个粉碎。

    再说,整个的边境区域已经像是一大片工地了……许多墙断垣残的房屋已然是荒草萋萋,满目疮痍。当一幢幢新楼房还没有被围起来时,各种各样黑糊糊的纺织品和塑料制品耷拉在窗口上。这一切发出一种酸涩的铁锈味,天空中弥散着某种铁锈或粪便的气味,透过黑炭般的雨水依稀可闻。

    一        些工厂早早地显出一派颓败的模样,周围满是一堆堆的垃圾废料,荒凉的脚手架上还可见出粉刷的口号。过了那座桥,只见一辆辆车子停放得乱七八糟,开车的人都        跑出去买免税的烈酒和香烟了。随后,一旦它们重新上了路,被红灯窒息了的公路便痉挛一般地堵了个结结实实,它们一冲一冲地向前挪,像是一个人在咳嗽。

    本加特内尔跟大家一样,他走出轿车,把外套领子高高地揪着,盖着脑袋,冒雨跑到那些低价商店去。有一家店铺在推销黑色的小雨帽,尼龙布做的,里头是苏格兰花呢的衬里,只卖三十五法郎,真是雪中送炭:本加特内尔一连试了好几顶。

    头围        58号        的太窄小,60        号的又过于大了,于是他试也不试,毫不犹豫地就买了一顶        59号的,它该是最合适的了吧,可是,等他对着汽车中的礼貌镜试了试之后才发现,原        来就连这一顶帽子看起来也并不是太合适,但是,这一下为时已晚,活该倒霉,菲亚特毫无障碍地穿越了边境,这之后,本加特内尔感到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物体一旦越过某个边界就会发生变化,人们同样知道得很清楚,目光改变了焦距和焦点,空气的密度变了质,气味与声音显得十分与众不同,甚至连太阳也换了另一        副模样。氧化物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啃噬着一个个的路标,这些路标喻示着一套陌生的概念,表示转弯、减速或是路面有隆起,其中的一些标志令本加特内尔莫名其        妙,使他感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不如说,既是同一个,又是另一个,就如同你被人换了一遍血似的。另外,等他一穿越过边境线之后,一种从来没有在法        国见识过的微风便拂面而来。

    在过了早先的边境哨卡之后,走了三公里,一次新的塞车又形成了。一辆漆着警察字样的小卡车堵住了反方向的路面,一些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在疏通交通,更远        处,每隔五十米,便站着一个身穿着迷彩服、胸前斜挎着自动枪的人,监视着路堤。本加特内尔不受影响,但是,又走了三公里之后,正当他要改为中速行驶        时,一辆海蓝色的"雷诺"小型有篷卡车超越上来。那卡车并没有转弯,而是开始跟他并排行驶了一会儿,然后,一扇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伸出来一条手臂,裹在同样是肉色的一条袖子中,一只长长的手颜色苍白,手指头从上到下慢慢地舞动着,有节奏地在空气中弹动着,一边打拍子,一边柔和无比但却坚决地指向路边。于是,身陷车子中的本加特内尔不得不平静地驶向那里去停车。

    本加特内尔乖乖地屈从于这条文明化了的鱼尾巴,一面亮起了后车灯,一面提醒自己不要心虚出汗,慢慢地踩下了刹车,然后,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蓝色的有篷卡车一超越菲亚特轿车,就缓缓地停在它前面十多米远的地方,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那是西班牙的海关人员,他们一脸笑容,他们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头发上还留着梳        子梳过的纹路,他们的制服熨烫得笔挺,他们的嘴唇边还飘荡着一首歌曲的旋律,他们一路飘飘然地来到本加特内尔的跟前。其中一个人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几乎听不出口音,另一人则缄默不语。

    先生,我们是流动海关,那个说话的人说道,小小的例行检查,请出示一下你的驾驶证和你的个人证件,还麻烦你,请打开一下车子的后箱。

    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车后箱的内容就被那个缄默不语的男子查了一遍,看来没什么有意思的物品:旅行包、换洗的衣物、洗刷用具。

    不说话的海关官员如钟表匠一般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后箱,与此同时,另一位手中拿着本加特内尔的证件,踮着脚尖走向那辆警用卡车,三分钟之后,他又从那车子中出来,肯定是打过了电话,或者查过了电脑。毫无问题,先生,他对他说,敬请接受我们诚挚的歉意还有我们对你给予的合作表示的衷心感谢因为你的合作不仅是对我们的支持而且还使我们之间在一种基本的道德基础上维系了一种绝对的尊敬而且这一基础是同很幸运地被赋予给我们的使命不可分开的为了这一使命我们只有绝对地甚至毫无保留地贡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哪怕牺牲家庭范畴的一切(没错,本加特内尔说)而且无论有多大的阻碍也无论这阻碍在日常生活里有多少的强大与暴烈它们本身只会刺激并创造出一种动力激励我们在每一天里为反对这种腐蚀着我们的秩序与原则的毒瘤而斗争但它同时也跟其他千百种东西一起。允许我祝愿你,以我国人民的普遍的名义并特别地以我们海关机构的名义,祝愿你一路顺风。谢谢,谢谢,本加特内尔茫然不知所措地说,但随后,他向后倒车,先是停了一会儿,接着就重新出发了。

    现在,他又上了路,确实,秋天已经来临,甚至提前了不少,因为眼前的天空上,就沿着国道的轴线飞着一群鹳鸟。这些鹳鸟,它们正在迁徙,季节到了,它们正在        作一年一度的南下旅行,小小的直飞,从波茨坦,经由直布罗陀海峡,到努瓦克肖特,中途常常沿着现存的公路走向。它们将只停留一次,很有可能是在半途,就在一下子划过阿尔赫西拉斯和马拉加的那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直线上。

    这条路的旁边立着好些柱柱,柱子的顶头上安置了一个个硕大的鸟巢,那是颇为明智的管理机构为过往的鹳鸟设置的。鸟儿们将在那里稍事休息,有时间喘上一口气,彼此之间啾啾地叫上一阵,杀死一些当地的老鼠和草蛇,说不定还有一具什么动物的腐尸,谁        知道呢--与此同时,在上游,两位西班牙海关官员彼此对视着噗嗤一笑。我觉得,老兄,那个说话的对那个缄默的说,我们就算够耐心的了。两人全都捧腹大笑        起来,微风凉爽。

    二十分钟之后,将近正午时分,本加特内尔进入到一个海滨城市。他把他的菲亚特车停在市中心的地下停车场,去伦敦及英格兰旅        馆要了一个面临海湾的房间,然后出得旅馆,漫无目的地游逛了一会儿,信步走在市区中心宽阔而又明亮的大街上,那里开着好几家豪华的或不太豪华的服装特卖店。

    他会相当的西班牙语,能够在一家店铺中试一条裤子,但会得又不够多,还不能够解释他为什么又不想要了。然后来到了老城区,在那里的街道上,开着花样繁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酒吧。进入到其中一家之后,本加特内尔指着一些摆放在柜台上的卤烧的或清煮的或烧烤的小玩意,站着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它们给吃了,然后,他又沿着海湾边上的那条散步道回到旅馆。

    两星期之后,天气已经变得很冷很冷,与十月初的季节很不相称。在散步道上,所有的行人都穿上了运动衫和长外套,戴上了头巾和围脖,鸭绒遮埋了被人们推得飞        快的小推车。本加特内尔从他所住的伦敦及英格兰旅馆,从他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发现一个女人,具有海狮一般健壮的体魄,穿着一件单片式黑色游泳衣,进入了灰绿色的海洋中,那单一的灰绿色就足以使人不寒而栗。在一片灰褐色的乱糟糟的天空下,她绝对是海滨浴场中唯一的人,散步道上的行人全都停步驻足,竞相观望。        她在冰冷的水中前进,海水开始浸没到她的脚踝,她的膝盖,她的大腿根,然后又浸没了她的腰身,这时候,她画了一个十字,接着就双臂朝前一伸,跃入了海水        中,本加特内尔好生羡慕她哟。她到底比我强在什么地方,竟能做到这一点呢?也许恰恰是因为她会游泳。而我不会。画十字我是会的,但是游泳,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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